“小孩小孩你别哭,过了腊八就杀猪。”这是流传在民间的一句童谣。其实,在乡下,过了腊八再杀猪就有点儿稍晚了,大多从冬月起就开始杀年猪了。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可能都有记忆,那时肚里确实缺油水,一年到头见不到多少荤腥。除了端午、中秋两个大节,能称过斤把肉解解馋打个牙祭,就是逢上村里哪家落了新房、娶了新人,做喜事随了份子,才能捞上顿喜酒喝,吃上肉。所以小时就特别盼望早点入冬,杀上年猪,就能痛快地吃肉了。
那时母亲也真能干,除了忙活田里的事,每年年底,猪圈里都能饲弄出一头大肥猪来。
进入冬月,几场雪花一飘,年的氛围渐渐上来了,父亲和母亲便决定杀年猪。
杀年猪,首先要约猪屠夫,这时他们成为“抢手货”,各家各户都争着杀猪。猪屠夫上下村虽有不少,但把活干得干净漂亮的,却不多。记得,家里每年都请一位姓周的屠夫来杀年猪。周屠夫生得人高马大,几个帮手的儿子也是膀大腰圆,走起路来虎虎生风,再肥壮的猪,一下子都会被掀翻嗷嗷叫地拎出来。
村里就曾闹出个这样的笑话,请的猪屠夫瘦小力弱,抓猪时反而被猪掀翻了,猪从圈里逃出来,弄得整个村子的人拎着绳子帮着抓猪。
周屠夫带着他的儿子挑着家伙什如约而至,猪也似乎嗅到了不安气息,开始在猪圈里燥动起来,软心肠的母亲总会端上一些汤水让猪吃上一口。
父亲在院内支上了案板和梯子,祖母也把大锅里的水烧得滚热,一切都就绪了。
周氏父子走进猪圈,按头的按头,抓脚的抓脚,一头一百七八十斤的大肥猪被他们轻松地抱了出来,猪的嚎叫震动着整个村子,把大人小孩全都吸引了过来。
猪被平放着按在案板上,周屠夫干净利落地一刀下去,血喷了出来,不一会就放了满满一陶盆。
咽了气的猪放入滚桶内,倒入沸水,然后一人一边,拽着绳子搂腰给猪来回洗烫,旁边还得一人不断地往里添加沸水。
等洗烫得差不多了,猪被平放在案板上。周屠夫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长长的铁纤,从猪的后脚捅进去,在猪的皮下从后往前反复捅,像是给猪松皮子。松完皮子,就轮到周屠夫的某个儿子上阵了。只见他趴在案板上,鼓起腮帮子,贴着猪后脚往里吹气。这可是个力气活,不一会儿,周屠夫的儿子就脸红脖子粗,猪也整整肥了一大圈。
吹完气,用绳子把猪后脚扎起来,防止跑气,这样更便于褪毛。褪毛的刮刀磨得又白又亮,周氏父子一齐动手,不一会儿,原先的黑猪就变成赤条条的白猪了。
褪完毛的猪肚子朝外倒挂在梯子上,取下猪头,接着便开膛,猪大油、猪肝、猪肺、猪下水等一一取了下来,再用水冲洗干净,砍刀把猪一分为二,过完称,再放回案板上。
余下的工作就简单了。周氏父子分工清晰,周屠夫负责把猪肉剁成大块,他的几个儿子负责翻洗猪下水,剁好的猪肉放了满满一箩筐,还冒着热气。
猪屠夫手上的活刚告一段落,祖母和母亲在灶上就忙活开了。祖母掌勺,母亲添火,大灶里烧得噼啪作响。红烧肉,炒猪肝,瘦肉汤,猪肝汤,炒腰花,烩猪血……祖母像是变戏法一样,很快就整了一大桌子菜。
乡下杀年猪就是过节。父亲把村上七大姑、八大姨全请了过来,喝着散装的白酒,个个吃得满嘴流油。村上的狗也都闻讯赶了过来,在桌下窜来窜去,争抢骨头。难得开个荤,众人也随它们去。记忆最深的是祖母做的猪肝汤了,那个鲜味没法形容,现在超市里买个猪肝烧个汤,味精再怎么放,也吃不出那个味道来。
乡情依依。吃完饭,母亲还会挑一点猪下水和腿肉给村里年长的长辈送过去,分享杀年猪的喜气。
掌灯时刻,祖母和母亲还在忙,要把猪肉全腌起来,部分用来灌香肠。那时,腌肉用的全是大粒盐,在肉面上轻抹上一层,然后叠放在瓷缸内,过个七八日,就可以拿出挂在屋檐下晾晒了。风轻轻一吹,金灿灿的。
杀完年猪后,每一个日子都是香的。猪大油白的像瓷,炖个白菜炒个饭,舀上一勺,都是溜溜香。一个春节,餐桌上几乎都是猪肉当家了,粉蒸肉,蒸香肠,炸丸子,炒小炒,骨头汤,包饺子……哪一样都少不了猪肉,直到清明前后,最后一块腊肉被揣进米蒿粑粑里,杀年猪带来的福利,这才终结。
而今,生活富足,吃肉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。每每想起儿时杀年猪的场景,倍感岁月静好,珍惜当下,莫负好时光!(□吴晓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