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初冬,气温也像过山车般,动辄就来一个断崖式降温,窗外冷风打着哨子狂啸,掀得窗玻璃噼啪作响,像打寒颤。盖着棉毯蜷缩一隅捧书静读,倏然间在王蒙《搬家》一文中,“火墙”像一个隐于时光深处的老伙计,热气腾腾地倏然冒于眼前。那是在一个摄氏零下二十多度的冰冻雪掩的寒日,王蒙举家迁往乌鲁木齐文联家属院,一进土得掉渣的“黄土墙黄泥顶子”的屋子,那热烘烘的火墙就将地冻天寒驱于门外,我的神思也似插上了羽翼,开始蹁跹于那被火墙捂暖的岁月……
上世纪八十年代,我们一家人也曾随做狱警的父亲举家迁往陕北那个地处秦直道、隐于子午岭大山深处的荒僻农场。冬日,外面滴水成冰,我们的家属院里因有“火墙”这样的取暖宝物,寒夜北风凛冽、大雪纷飞,屋内却温暖如春。大家闲坐火墙边,大人们呷着香茗嗑着瓜子,谈工作聊趣事。暗夜一盏晕黄的灯光下,有时急慌慌写完作业背好书,我们几个小伙伴会摊开跳棋,在盈盈珠子间展开一番博弈。姐姐们要参加场部的联欢会,她们会在另一个房间踩着曲调扭着秧歌,在彩绸蹁跹、花扇翻飞中,蹲于火炉上的水壶盖被沸水掀得“吱吱”跳响,舞步欢腾热气氤氲,整个房间飘逸着愉悦欢快的音符。
教我们地理的吴老师曾调侃,火墙这极原始的取暖方式,怕是除了农场,它处已寻不到了。我曾带着极大好奇请教建场初期的元老级老干部陈伯,他说这项取暖技术还是当年来陕北插队的知青捣鼓出来的。他们在厨房用砖砌一个炉灶,在紧贴炉灶的另一个房间,砌一道火墙,炉灶与火墙相通,火墙内的烟道则设置得像“迷宫”般曲里拐弯,如此方能蓄热久且散热均匀,有时室内温度可达二十摄氏度。冬日母亲纳的千层底棉鞋,淌过雪天的泥泞路,鞋底湿漉漉的能拧出水来,雪水连带着湿到棉裤脚,放置于火墙上,这早年的“烘干神器”,总能让我们在翌日的刺骨寒风中,又穿上干爽暖和的“棉窝窝(家乡方言棉鞋)”。
在那个闭塞而信息不畅的偏远之地,唯阅读在一点点滋养和丰盈我枯燥单调的少年时光。我时常会搜罗来各类书籍,寒夜卧于火墙边畅游书海。那时最喜捧读的就是《红楼梦》,更惊叹曹公对“绛珠仙草”出场时那精妙绝伦的描述,“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,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……”活脱脱就让一个高雅灵秀、体弱柔媚的“天上掉下的林妹妹”降于眼前。她初入贾府正是残冬之时,贾母将她安置于宝玉的碧纱橱里,而让宝玉与她同在套间暖阁住。那一刻我不由得浮想联翩,贾母的“暖阁”是否与“火墙”有相通的取暖之效?多年后翻阅一则考古资料发现,这种“空心火墙”其实秦汉时期既已有之,在汉长乐宫遗址中就发现了类似取暖设施,保不准奢华的贾府也有类似构建。
这个寒意渐浓的冬夜,穿越漫长岁月,那被搁置冰封于时光深处,忆起就让我情思缱绻嘴角上扬的少年时代,也被火墙一点点捂热唤醒,耳畔似乎又响起黄土高原上满山荡漾的信天游,还有那“千里冰封,万里雪飘”的苍莽起伏的绵延大山,那里储满了我们往昔岁月里激情燃烧的故事……